撰文/攝影 涂鳳美
談到昆明,最令人嚮往的便是壯闊唯美的梯田景觀了。出發前從天氣預測中得知, 這一趟將是煙雨濛濛的浪漫之旅。有了這樣的認知,接下來能做的就是境隨心轉了。沒想到,出發第一天考驗就來了。在香港轉機、登機後,機上隔三岔五地就傳出因為昆明機場繁忙,請旅客靜心等候的廣播。午後一點三十分了:「為什麼不給我們先用餐啊?」乘客似乎餓得有些按耐不住,開始在機艙內走動,好不容易空服員送來咖啡和幾片小餅乾,才安撫了大家的飢腸轆轆。
起飛時間延宕了兩個多小時,接下來的行程就只能盡量趕了。只不過昆明至元陽有三百多公里之遙,以大巴士的行車速度,估計也得六至七小時。加上沿路多處每隔一公里就有測速照相警示,師傅更是小心翼翼。離開市區後,路越來越窄了,在半夢半醒之間,隱約聽見會車、問路的對話,只是實在太累了,只好繼續昏睡。「吱∼」冷不防地緊急煞車,精神頓時為之抖擻。
從第二排座位往駕駛座的方向望去,天啊 !這能見度也太低了。師傅全神灌注地緊握方向盤,讓車子行駛在路中央,因為濃霧籠罩下的道路,除了那條白色中心線外什麼也看不到。從一早五點離開家門,經過近一天的長途跋涉,終於來到名聞遐邇的昆明勝村,入住飯店時已經是凌晨兩點半了。淺睡幾個小時,匆匆吃過早餐,迎接我們的是濕漉漉的地面,以及朦朧的重霧穿林。
寨子裡的小小世界
梯田是見不著了,大夥興致勃勃地進入倮馬點村和大魚塘村,一探少數民族的生活方式。繞了一大圈,見著的牲畜都比人多。偶爾看到一兩位老人家或是小小孩,由於語言的隔閡,他們顯得格外靦腆,特別是看到我們身上的相機時,更是能閃就閃。早些年,寨子裡的居民對於相機是相當排斥的, 他們認為這小小的機器足以將他們的靈魂攫走,尤其是老人家。理由是在沒見著一紙一墨的情況下,自己的身形竟然會清晰地出現在相機上。隨著觀光的開放,這種情形已改善不少了。
這裡的居民和外界的接觸是很少的, 他們只有自己的語言而沒有文字,但外來的衝擊,仍讓族內的文化慢慢流失。就以傳統服飾來說,男性基本上已經不再穿著了。從這次造訪的幾處少數民族聚落中發現,除了小孩及中老年婦女外,已經看不到傳統服飾了,有些年輕人,甚至連母語也說不上幾句呢 ! 途中遇見一位年輕的媽媽,背著她三歲多的兒子,手上還拎著兩大袋剛採收的農作物。輕聲和她打聲招呼也寒暄了一會兒, 她站在籬笆前落落大方地說著這兒的生活點滴。
「您那個袋子先擱下吧 !挺沉的。」
「沒事,習慣了。」她淺淺一笑,黝黑的面孔寫著哈尼族女人的韌性與認命。她說,自己從來沒有離開過寨子,生活圈除了田裡就是家裡,幹活時還得帶著兒子,好吃、好穿的全留給下一代。問她為何兒子這麼大了還得背著?
「他不想走路我就揹他唄 !沒事。」轉過頭,她給兒子遞上一支棒棒糖,順勢將兒子挪高些,那是一股為母則強的力道,還是當地女人的宿命?雨,又是一陣淅瀝。道別時,心裡還盤旋著她的話語:「我們這兒的(女人)都是這麼過日子啊 !」
外地人常以「七彩雲南」來形容這個省區,的確,雲南除了海洋、沙漠這兩種自然風光外,其他不論植物、礦物等天然資源都非常豐富而多樣,它也是全國少數民族最多的省份。哈尼族人以務農為主,也擅長種茶,是馳名中外普洱茶的重要產區。他們一向崇尚自然,確信萬物皆有靈性,就算一草一木也不輕易破壞。他們認為山有多高,水就該有多高,因此,梯田從谷底的四、五百米到高處的二千米都能夠充分灌溉便足以證明。他們的灌溉與生態系統是可以循環利用的,寨子裡有很多水井,除了飲用與洗滌外,他們也不忘為消防做足準備。
截至目前為止,中國有兩處保留最最完整,沒有斷層和斷代的田,一處是西藏昌都的芒康縣鹽井鎮的古鹽田,另一處就是雲南的哈尼梯田了。這兩處是農耕文化最具代表性的區域之一,但隨著大環境的變遷,社會學家在推斷和研究後也不免擔憂,最可能在雲南消失的兩個景觀,一個是東川的紅土地,另一個就是哈尼梯田。隨著社會結構的改變,青壯年開始往外地發展,農村勞動力因而慢慢流失,老人與留守兒童是村寨裡最普遍的現象。
夢幻藍梯田 蘑菇遍地長
元陽哈尼景區約有一百三十萬畝梯田, 每年的十一月至隔年的三月間,大批遊客湧入其中,感受梯田在日出或夕陽斜射下的波光粼粼。沈浸在「哇 !真是太美啦 !」此起彼落的讚嘆聲中。那層層堆疊的滂礡,那櫛比鱗次的縱橫,所承載的除了如仙境般的夢幻,更多的是哈尼族人代代相傳下的曠世傑作。這個座落於雲南省元陽縣哀牢山南部的大片梯田,高低寬窄不一,每一條曲線,都書寫著當地族人因地制宜的開墾模式;緩坡地段墾成大田,坡陡當然就闢為狹小的區塊了。
元陽哈尼梯田景區,由於地勢的獨特與坡度的落差,使得梯田的壯闊,從河谷一路延伸至海拔超過二千公尺的山坡,其中最為人津津樂道的當屬壩達、多依樹與老虎嘴了。只可惜這一趟行程,恰巧遇上多霧的雨天,壩達沒能趕去。老虎嘴梯田以形似一隻趴著張口的老虎而得名,大夥順著石階往下切了八百米的坡段,才在山腰間找到合宜的看臺。在苦站數小時後,依然等不到太陽露臉。加上當天霧氣濃厚,少了風的助陣,一切只能盡在朦朧中。
還好多依樹善解人意,在晨霧中展現她的另一面風情。據當地攝影人士的說法,一年當中,元陽起霧的日子就佔了大半,特別是初春時節,見到陽光是要碰運氣的。因為這樣我們摸黑前往,期望能有最佳的視野。想不到才清晨四點多,門口的購票處已經大排長龍了。
這兒有多層觀景臺,愈高視線愈遼闊。日出時間在七點以後,寒風、雨絲考驗著大夥的耐力,分分秒秒都是期待。隨著時間的流逝,在煙霧飄渺中,天地漸漸泛白。那起伏的山巒,交錯的溝壑,綿延的阡陌,如梯的水田,在在都令人瞠目、低迴。每年元宵過後,哈尼族人開始引水入田準備春耕。我們也選在這個季節造訪,和所有的遊客共同見證那天水一色的詩情,與晨霧乍起又退去的如夢似幻。
「出來了,出來了,看,上面有光 !」我們還陶醉在宛如水紋般律動的田埂之美時,已有人提前將期待的心點燃。朝眾多手指的方位望去,灰白的雲層彷若被咬了一口的棉花糖,瞬間又黏了回去,水田間再次氤氳。一陣風吹雲氣散盡,波光再次交疊,金色的光束蠻橫地投射在如鏡的水面,大夥許是醉了,只有快門還清醒著。
離開多依樹梯田,車子循著山路前行, 在越來越荒涼的景物中,眼皮也晃得緊了。
「到了,到了 !」師傅的嗓門一起,大夥精神一振,身子也跟著彈跳起來。
「小而美啊 !」又是一連串驚呼。
「後面,後面,大串的光束從樹縫噴出來,動作快啊 !瞧瞧那水面的倒影⋯⋯前面,前面梯田的霧散了,快過來 !」一群人忽而往前忽而轉身,捕捉那瞬間的躍動。車輛的喇叭聲,不絕於耳的快門喀嚓聲,讓小小的村寨頓時熱絡起來。
這兒是愛春藍梯田,它就在公路腳下, 若非熟門熟路很難找到這裡。這個名如其景的梯田規模雖不大,但那時而湧起的迷濛, 剎那又清澈如鏡的田間,加上遠處隱約可見的村莊,在藍天白雲的烘托下,一大片的湛藍,擁著金色的田埂,偶有民婦背著竹簍穿過,遊客個個拍得如癡如迷,直說這是哈尼族人雕琢的最唯美的藝術品。
此地少數民族的村寨雖多,人口卻不成比例。不遠處一個石坊上刻著「牛倮普 省級安居溫飽村」的寨子,引起我們的高度好奇。
「不要拍我 !」剛舉起相機,一位小女孩便大聲喊著,防衛性十分強烈。
「給我一塊錢 !」另一個男孩從巷子口跑了過來,接著二個、三個都說著同樣的話。怎麼會這樣?我們都還沒開拍呢 !給了他們幾顆糖,卻聽見:「要這幹啥?去要錢 ! 去 !」小小的年紀,卻背負著大人的價值觀, 頗令人擔心,這應該是遊客造就的吧?
哈尼族的民居建築別具特色,依樣式可分為茅草房、蘑菇房、土掌房等。進入牛倮普寨子時,他們正在搭蓋蘑菇房。看見婦女們背磚搬石做盡粗活,男人則悠閒地抽菸嗑牙,此時終於明白剛才那位母親對兒子的訓話了。
「這兒是母系社會吧?」終究還是忍不住好奇,當地導遊表示,以前的確是的,但基於生產力的考量,近年來有緩緩轉回父系社會的趨勢。他話鋒一轉談起此地的建築, 他告訴我們,蘑菇房除了外型獨特外,屋內冬暖夏涼是最大的特色。此建築狀似蘑菇, 屋頂有四個斜面,是用茅草及竹架搭成的, 大約兩年就得更換一次。牆壁則以土石為材料,還聽說一直以來哈尼族人不論遷居到哪裡,蘑菇房就蓋到哪裡呢 !當然,隨著時代的更迭,建材也不同於以往了。
城子古村土掌房
又是一個寒意濃濃的清晨,這一天大夥起個大早,為的是一訪位於瀘西縣永寧鄉境內的城子古村。我們背著裝備沿著青石板街道慢慢前行,路段不長,不過還真需要一點體力。經過數百年歲月的洗禮,村子的原貌雖不復存在,大部分的居民也已遷居他處, 但置身其間腳步卻自自然地慢了下來,城子古村最吸引遊客的莫過於它獨特的建築「土掌房」了。
師傅告訴我,這種以黃土築牆,竹木為樑的建築,是集克斯特的田園風光,以及少數民族居屋為一體的建築模式,整個村寨依山而建層層堆疊,最上一層平臺式的屋頂厚重而扎實,既是曬場也是上家的院子。土掌房上下相通又左右相連,從這家進入從另外一家出來,真可謂四通八達。從遠處望去, 那錯落有致的黃土建築,宛若布達拉宮的山寨版。這種建築的第一層,通常用來圈養牲畜,第二層才住人,除了冬暖夏涼的特性外, 防火性也好,是日食兩餐的哈尼族人安身立命的最佳場所。
美景需要多少汗水打造?路,有多少前人踩踏?一趟元陽行,看盡哈尼族人雕琢大地的艱辛,也見證了文化遺產保存的不易, 頗有「誰說山裡缺良地 五穀雜糧獻聖先」的喟嘆。
( 本文出自《獨家報導》第1165 期)